暮色

    出租车的车窗外，陌生城市的暮色只剩下了入夜之前的最后一丝光芒。老化了的车灯只能撕开二十米远的黑暗，沉下的黑色幕布另一边，过去几天的一切也都已散场。

    我从来没有担心过，是否有一天会对这个游戏，这个比赛，或是说某个队伍某个选手失去希望。从它还没有正式出生起，我就一直期待着。这份期待给当时的我带来了新的朋友，新的认识，甚至加深了那份让我去看外面的世界的渴望。细数下来，也远远超过十年了，十年足够让我从一个只敢在早上六点钟偷偷打开电视的小孩，变成一个学校和家相隔足足六千里的大孩子。然而它还是一如既往地吸引着我，和那个时候一样，甚至更让我觉得富有魅力，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然而改变了的也太多太多，渐渐地所有人都预感到了的东西，和时间必定会让它无法留存的东西。我们曾经对本国的选手充满了自信，而如今甚至早在他们进场，走进那个代表了无数人梦想的隔音房之前，很多人都预想到了，结果不会太好。技战术的落后肉眼可见，心态的急躁和不稳定从行动上也表露无遗。大家都在期待一个奇迹，奇迹发生了，可惜不是期待的你。

    去年，在那个令人窒息的五场结束之后，回到酒店的路上，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当时我已经没有勇气，去打开任何关于播报冠军新闻的东西。一年来，不说那几场功亏一篑的比赛，只要是输掉的冠军，我都很难再去面对。有一刻我在怀疑，是不是我还在一个梦里没醒，或者大家都不曾醒来。只是梦里还有光，就像能看见出口，但是所有人都逐渐明白了这是一个梦，是一个终会醒，接着会失落许久的梦。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响，有人一直在挥舞着拳头。观众们都想找到一个特别的人，为他们破碎的梦负责，收拾起那些早已经拼凑不齐的碎片。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些声音都只是无稽之谈。也许站在那个几百万目光的中心的人，确实没有做到理想中的最好。但憎恨和偏颇的话语，更加没有建设性，只不过是发泄着自己一直以来的失望情绪。我何尝不期望沐浴在金色的礼花之中的，举起冠军象征的队伍，是那个大家都梦想着的，期许着的五个人。然而和那些只在八月才出现的，如同十七年蝉一样的观众有些不同，登上那个荣誉之巅的希望，从没有哪一年这么稀薄。哪怕是六年前，同样没能进入决赛的那一年，至少当无法成为冠军的宿命成为事实的时候，就连主舞台的解说都不禁落泪。

    没必要非要为今天的失利找一个理由，跌下神坛绝对不是单纯的偶然。时代和时代必有着交接，而接下来的时间，是必须卧薪尝胆而磨砺身心，才能够回归那个辉煌的历史所能代表的时代。

    很多事情，在那场败者组决赛第二场结束的时候我依然没能想通。包厢里是久久的沉默，我看着屏幕脑中其实是一片空白。直到我的心中能再次燃起火焰，夜色已经彻底覆盖了海边的都市，出租车正在以百码的速度在疾驰。

    这个城市里有个我曾经喜欢着的女孩，哪怕现在回想起来，最初的相识也美好到足以让我赧然。数年过去当我再次见到她，两个人之间也改变了太多，无论是谈论的话题，或是如今所有的一切。直面过去倾心过的人，曾经一度让我觉得难以控制情绪。但后来我终于意识到，唯有接受是好是坏的一切，门才会自己打开。

    对这个游戏或许也是一样的，一年来我都无法接受上一年那个破碎的现实。但这一次也许是个机会，无论他人怎样，我可以从那个希望选手们承载，而又没能完成的梦中走出来。我还远远没有到对他们彻底失望，也不会因为他们一时的结果而怨天尤人。终于有机会可以直面失败的自己，对于场上的他们，和只能站在场外的我，也许都是一种新生。

   重拾往日的一切也许会很久，最坏的结果，有可能在还没到来之前舞台都会离所有人而去。但现在，还不到告别和放弃的时候，至少是我的话，我想做最后的几个。

    这样的思考从脑中涌动而出时，车灯以外的世界已经全是浓浓的黑暗。耳中流淌着90年代的流行歌，只有飞速向前的感觉无比真实。上一个黄昏的最后一丝暮色已经消失了，光芒彻底隐去在天空的另一端。然而等到几个小时后，等我再次踏上千里归途的时候，光还是会回来的。属于他们的光，也一定会回来的。

    而我愿意等着，直到站在那道光里的，又是他们为止。

—2019年8月 上海

by Rem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