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生 01
毒生
若是一开始生在不同的地方,就算是无根的杂草说不定也会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其一
无色
1
英树喜欢上手指掠过琴弦的感觉,是在14岁的时候。六弦琴的声音为他的世界带来了不一样的颜色,在那被无限放大的压迫与紧张感所涂满的画册上添上了希望。他并不在意跳跃出的音符能否被他人所理解,只是单纯地想去感受那种远离校园压力的解脱感。也许也正是因为他从来都被寄予了太大的期望,当他抱起那把吉他的时候自由的感觉就越发强烈。英树清楚这就是这个年龄特有的对周围世界的小小抵抗,看起来像是在逃避,又在用一种略显荒唐的方式在抗拒。
在别人的梦想之中,他是勤勉而正直的优等生,最终将步上的道路比四周的他人都要光鲜亮丽。而在自己的梦想当中,他只是一个想要努力证明自己存在的普通人。就算他明白自己的期望与身边的一切无法达到完美的和谐,英树偶尔还是会因为落在自己身上期待的视线而感到不适。
「英树,你要分清楚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在中学的最后一年,他对音乐的喜爱终于渐渐和别人眼中的现实开始产生矛盾。其中或许有着身为十几岁的孩子特有的刚刚生成的不算完整的世界观的影响,然而当自己注意到的时候火花已经在摩擦之中迸裂而出。英树花了一段时间意识到正面的抵抗并没有作用,但对他来说那是自己唯一可以感到轻松的时间,所以他也不想就此重新回到那条早已经铺好的轨道上去。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面对越来越频繁的争吵,英树最终剩下的回答只有这一句。那不是证明自己内心已经如同明镜一般清晰,而只是封闭大门的重锁而已。
而那扇门终于在成绩公布的那一天永远重重关上了,英树明白那个结果是应得的结果而已。如果没有付出相应的努力想要达到那个别人的目标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承担了应有的后果。与原本期望的学校偏差值的差距超过了两位数,本来英树还期待着自己能够对这个结局一笑置之,但当他感受到家中的气氛时只感到心中的阳光根本无法突破厚厚的云层。
「也许我能用填满的日程表来逃离这一切吧……」
在穿上新的黑色学生服时,英树曾经这样天真地想着。
他做到了,之后那些替他选择道路的声音减少了很多。但那偏偏不是解脱,等到他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现实给自己扣上了新的枷锁。
「那家伙是因为考不上精英校才跑到这里来的……」
「不就是考试败犬吗……」
「说到底不也是只有这破学校的程度……」
在每一次下课走廊的喧嚣之中,不知为何他听得清楚的是这样的话语。
「现在这个班真是烂透了……」
「还有些总觉得自己很不得了的家伙……」
走廊的左手侧,公告板的下方,聚在一起的几个人会用着经过的任何人都能听清的声音私语着。英树虽然知道从他们嘴中流出的声音只不过是对现实不满的转化,也清楚自己恰好成为了能够嵌进那份虚无的事物。但他毕竟也是有思想的,要想抑制住心中黑色的情绪总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因为不想被这些没有明天和梦想的人夺走名字,他懂得就算是孤身一人也好也必须划清界限。
这种孤独也一度是他的动力之一。因为不会有人关注他,他得以将这份情感挥洒到乐器的练习之上。尽管坐在身边的每个人都穿着同样的制服,但英树知道从自己身心中成长出的东西也必定是独一无二的。那些一个个跳跃的音符就是他的伴侣,吉他的重量让他感到安心。就算那些让世界布满铅灰色的话语和视线从来没有一天停止过,甚至教师和职员也是那样的世俗的一部分。英树一直相信着他能靠自己从这样的地方走出去,哪怕步伐踉跄也好。
然而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这份孤独也在逐渐侵蚀着他的身心。那不是某一天偶然就开始的感觉,英树觉得那是身为人类必然会有的情绪。无论如何人都是要与他人联系在一起的,如果切开了这份联系,就算一开始孤立会让他感到畅快,最终却不得不回归寂寞依然难以忍耐的现实。
只是他不清楚在近乎两点一线的生活之中还有什么他人能够打开那扇门接纳这样的自己。当再一次从走廊下走过的时候,人群投来的视线和话语依然和之前没有区别。那些黑色的身影里没有自己所寻求的东西,了解了这一点的英树,只能再一次抱起吉他,用琴弦拨动的声响来平复自己。
单纯的相信着的话,无论再多孤独一人的日子也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度过。没有刻意地去反抗,也没有用心去涂抹,只是保持着无色的样子,就如同那般地在时间的河流中漂浮着。
若是后来的英树回头去看这段时光,那里必定是让后来的自己感到羡慕的年华。
那是某个夏日的正午,喧嚣开始在庭院中蔓延起来的时分。他依然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坐在体育馆后的那块树荫下,因为那一天他格外想要避开他人的视线。在坐在那里的数十分钟前,同班的男生把食堂的生鸡蛋泼在了他的后脑上。
「看啊,那家伙就像丧家犬一样!」
声音比往常要来的更大,还掺杂着一阵阵的哄笑和附和。英树还是和一开始一样,无言地离开那里。如果说他没有恨着这样连愤怒都不会的自己,那只不过是谎言。然而这样的待遇必定会持续,那也是无可改变的现实。若是在那片嘲笑声中回头,也只能让事态更加恶化而已。
因此他再一次逃离了,坐在了那棵榉树下。很少会有人走到体育馆的后面,在这里声音也不会传到中庭那些人的耳中去。他可以向往常一样抱起吉他,在一根根弦的振动之中找回一时失去了的自我。他开始弹奏自己试作的曲子,一开始有些迟疑,但他一旦开始就会渐渐忘却周围的其他事情。
不知何时头发上还未干透的水滴和闷热的天气所产生的汗水混为一体,滴落在拨动着金属弦的右手上。这让他忽然受到了一点惊动,手指随之向上的跳动划出了一串不协和音。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了来自他人的声音。
「啊,不好意思,是我打扰了吗?」
英树从茶色的琴身上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眼中看到的先是早已看惯的女生制服的裙摆,接着是似乎因为不安而背起的双手。再向上是依然带着些愧疚的面容,流露着紧张却又带着期待的褐色双瞳。最后他看到了同样是茶色的头发,阳光也恰好从云间投下了光芒,将两人之间的空间点亮。
「那个,之前的曲子很好听!」
茶色的身影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英树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可能和刚才一样还是有些冰冷。他试着让自己变得放松下来,脱离那种已经本能化了的接待他人时的紧绷态势。
「谢谢。」
那时的英树依然能坦率地说出这样的真心话,虽然也许只是寥寥数个字,但在很多人的口中这简短的话语却无比的困难。
也只有那个无色的自己能那样的回应世界向他伸出的手,或是,他曾以为是他可以握住的手。
「啊,我是2年级的浅见,浅见葵。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那是英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结束,也是他永远都想忘却的开始。当他觉察到时,世界已经开始转动,不受任何人控制地开始了前进。
诶诶,这是开的新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