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年？？月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已经开始平稳飞行。请您继续保持安全带扣紧，我们将在稍后为您提供餐饮服务……」

从头顶的扩音器中传来空乘服务员的声音，米尔斯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听见这句机上广播了。十几年来他一直乘坐下午四点钟的这趟班机，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对出行的时间有这么深的执念。虽然每一次就算加上行李提取，这趟班机进行的也不过是一道不到三个半小时的国内航线。但一旦这段时间成为他生活中几乎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之后，这段旅程就算平凡得不能再过平凡，米尔斯还是很期待每一次起飞和落地时的那种不知从何而生的归属感。一种让他感觉到自己就属于这种生活的归属感。

「你不感觉困吗？」身边的艾莉尔本来一直在看着窗外的云海，此时却忽然转过头来问了米尔斯一句。

米尔斯只是轻轻摇了头，温柔地回应了一句：「我昨晚睡得很好。」

艾莉尔没有说什么，只是对他的话语报以一个显得甜甜的微笑。

有的时候感情是很难以解释清楚的，直到现在他也很难相通自己为什么会和艾莉尔互相吸引。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于一个人，开始对感情的需求变得淡薄的时候，艾莉尔就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也许他确实可以把两人的相遇称作是幸运，一切的巧合似乎都在冥冥之中推动着她来到自己的身边。在相遇之后不久一段时间之内，米尔斯还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去承担一份新的感情。然而渐渐地他发现那种无可抗拒的吸引力并不是只由艾莉尔发出的。就算让米尔斯仔细回想，他甚至都很难记清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互相迈出了最关键的那一步，他只清楚接下来和艾莉尔在一起的时间比之前的还要温暖。在不顺心的时候艾莉尔也一直陪伴着他，在最兴奋的时候她一直就在自己身边。可能在很久很久之前，米尔斯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毛孩的时候，曾经幻想过某些不切实际的爱情故事。然而现实给他带来的一切，总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感谢神明。

左手边响起熟悉的餐车移动的声音，让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身在这趟熟悉的班机之上。越是感受到这个事实，米尔斯就感到心中有些感叹。毕竟无论如何，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乘坐这一班飞机了。

「没事吗？能坚持住吗？」耳边又传来艾莉尔的声音，这一次的感觉有些恍惚。就好像以前做过的一大串毫无边际的梦里，唯一一个还算能够辨别的语句一般。

「不用担心，我相信感觉不会骗我的。」米尔斯试着微笑了一下，当他自己意识到时，发现眼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上了，视觉之中只剩下一点点稀薄的色彩。

他以前时常会梦到自己身处在无边的荒野，带着寒冬气息的狂风自他的身体两侧吹过，然而他却因为这暴风而感到难以言喻的快意，仿佛自己是能够将这股力量收在身下的存在一般。他似乎能一直俯视着辽远的大地，注视着生命在年复一年的轮回之中不断前进。他能看到远方的卷云，越过它们还有着更加美丽的群青色。而在视野的终点，更有着一颗闪耀着的恒星，光芒尽数流淌在身下的行星之上。

当他将这些梦境告诉艾莉尔的时候，她笑着说那些大约是前世的记忆也说不定。可能你在是人类之前，是一条举世闻名的龙，艾莉尔当时一边翻炒着春天的蔬菜，一边开玩笑说。

龙吗，米尔斯反倒很认真地思考过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他又经历了一些相似的梦。影像中或是能看到烟火从遥远的大地彼方升腾而起，或是能看到风暴自地平线的另一侧侵袭而至。他从来都看不到自己身体的任何一部分，但翱翔在高空之中的感觉却如同真实。飞鸟也许无法忍受那样强烈的风暴，只存在于幻想之中的生物似乎确实很符合意识世界之中的自己。也许是少年时候的思维还没能完全从脑内被遗忘掉吧，米尔斯最后对这些断断续续的奇幻之梦做了属于自己的总结。

米尔斯在朦胧之中感到身边的艾莉尔动了一下，之后吹在自己面部的机内空调就降低了些许风量。他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脏因为这个小动作而触动了一点，因此与之前的搏动节奏产生了些微的偏差。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听到了两种几乎同时发出的声音。先是从身边传来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巨大的东西断裂了，而后传来的是艾莉尔的一声惊呼。米尔斯发现自己睁不开眼，视神经传达到的依然是眼睑内侧的暗色。但他在下一刻就意识到了，警报声和其他乘客的惊叫同时响彻了客舱，飞机的平衡已经开始向右倾斜。

失速下坠带来的重力加速度开始侵袭，因狂乱的旋转造成的晕眩也逐渐生成。米尔斯依然无法睁开眼，但却感到在所有狂躁的感觉之中，有一种别样的东西。

艾莉尔紧靠了过来，用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闪光似乎就从那里发出，之后闯进因透着警报灯的红色而显得暗红的眼睑。身体的机能在一瞬间全部停止，接着那闪烁爆裂开了，先点亮了瞳孔之中的一切，然后唤醒了刚刚还满是混乱的大脑。

「抓紧了！」他跟随着潜意识的指引，发出低沉的声音。

「没问题的！」有个生命在向他回应着，但不是艾莉尔，而是一个少年的声音。纯白的世界之中他看不清具体的模样，但米尔斯感受到声音不是来自于之前艾莉尔所在的右手边，而仿佛源自自己的背后。

「如果你掉下去了，可救不到你！」米尔斯感到自己向前移动了一些，影像世界中自己的声音越发的低沉，甚至带着些粗重的嘶嘶声。

「只要你别从天上掉下来就好！」少年的声音充满着自信。米尔斯仿佛同时听见了风声，也许是飞机已经开始解体了，他忽然无端想到这一点。

「那，请记得对你说过的话。」语句继续从米尔斯自己的身体之中发出，奇怪的是他不再能觉察到刚才的下坠和晕眩，体感的温度也逐渐上升，「在听到呼唤的时候，请带着它回到这里来。」

「知道啦！你可要活到我回来哦，老家伙！」少年放声笑着，米尔斯同时感到背部被什么东西敲打了一下。

要离开地面了，米尔斯的全身忽然意识到。一种奇异的本能在提示着，在飞翔之前需要发出那种标志性的啸叫。他感到血液在凝聚，肌肉变得紧绷，刚才平静的呼吸开始急剧加速。亮白色的闪光消失了，蔚蓝色的天空出现在视网膜的深处。只需要一点点力，他就仿佛可以直冲入那一片无尽之中。

张开双翼。

抬起头颅。

睁大双眼。

在这一刻，他将脱离大地的束缚。

撞击的巨响回荡在荒野之中，金属的碎片四处飞溅，爆炸的火光直冲云霄。

「啊！！！！！！」他嘶吼着，用着完全与人类不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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