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 04

四

紫小姐靠在小木桥暗红色的栏杆上，她将上半身倾到空中，面对着不断流下的溪流。我背靠着栏杆的柱子，午后的光正全部倾泻在我胸前。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不过这里环境真的很好。”我看着身前的光，有些感叹。

“我像你这么觉得，还是在十五岁的时候。”紫小姐没有转身。

“老先生带你来的吗？”我问。

“是的，那时候他来这里写生，就带着我一起。”

“那你应该从一开始就很中意这个地方。”

“对，可能那也是种一见钟情吧。”紫小姐笑。

“看起来老先生影响了你很多。”我抬起头，夕阳有些刺眼，“我记得我那个年纪只想着怎么去霓虹灯里，所有人都是。”

“她也是一样的。”紫小姐静静地说，“比起清风和细雨，灯光和喧嚣总是更吸引她。”

说完紫小姐叹了一口气，将一直倾于桥外的上半身收了回来。

“继续走吧，让我把故事讲完。“她说。

我也起身，跟上她继续走上夕阳下的小路。

“红小姐不像我，也不像老先生，她总是对那些绚丽而梦幻的东西有着期待。或者，应该和你说的一样，是我有点特别也说不定。“

“这种期待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就越是明显。我们依然亲密无间，但总有些事情我们根本无法决定的。“

“红先生虽然是老先生的孩子，也许内心深处还有着和老先生相似的东西。但红夫人却不一样，我总是感觉她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记得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她和老先生的聊天里，她总是提到过把我也送到市内的事。我不太会说话，还好老先生总是礼貌地帮我回绝。“

“红夫人在市内开着化妆品的小店，只是那从来不是她想做的事业。红先生和她一样，有着很多远大而美丽的梦想，但却没有一个实现过。我在回房间的时候，会经过老先生书房的走廊。听见他们的谈话，却总是和气而愉快的少。“

“老先生几乎不对我提起这些事情，我本来也没有到关心深刻事情的年龄。但从红小姐开始上中学起，我不由得感到他们之间的隔阂正在加深。也就是在那一年，老夫人染上了绝症。第一年她还能自由活动，红夫人回乡下的时候还算友善。到了第二年，老夫人开始卧床不起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变了。“

“我那时候虽然还不是大人，但我知道除了老夫人的这场病，不是只是让我要担上照顾她的担子那么简单。就算老先生已经试着让我尽量远离，我还是能意识到围绕在生者之间的那种无法平复的波澜。“

“老夫人的病一向不见好转，红小姐一家回来的时候，我要和红夫人准备饭食。那时候老先生和红小姐都不在我们身边，红夫人看我的眼神中就有着异样的期待。”

“‘阿紫啊，有些话我和老先生也说过很多次了，但我觉得我也必须和你多说说。’在我收起碗碟的时候，她就捏着手站在我旁边。”

“‘老夫人病成这样，你也是知道的。他们到了这个年纪，总不免会成这样的。老先生喜欢你，这我和红先生也是明白。不过老先生以后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事情也就更麻烦了。’“

“‘所以啊，阿紫，我们俩就觉得要不让老先生和你都到市里来。一来我们好照顾老一辈，二来你和阿红关系好也能多在一起。你这么聪明，去市里以后机会也多，所以这事对大家都好。老先生现在不怎么愿意，我也算是拜托你，有机会就多和他聊聊，怎么样？’“

“红夫人也许不知道，我已经太多次听到他们或是在房间或是在后花园的谈话。那些小声交换的话题，无论多少都是关乎老先生仅剩的一点点财产。”

“我笑着答应了她，尽力不表露一点心中的忐忑。走出厨房回房间的时候，我总感觉感官中的一切都很是虚幻。“

“那天晚上我还是和红小姐一起睡，她躺下的时候我抱住了她。我把自己的脸埋进她的长发里，心情很久都不能平复。“

“‘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想我吗？’我抱着她，静静地问。”

“‘想，很想。’她被我抱在胸前，声音有些沉闷。“

紫小姐又停顿了一下，我看到她闭上了眼。我从没有见到过她落泪，但她刚才的最后一句话有些颤抖。

“老先生最后也没有走。”老画家和紫小姐的选择，对于我来说是很明显的。

“嗯。”紫小姐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或者说老先生和我都觉得，土地和人一样是有记忆的。我也许不是生在那个家里，但我从能记事以来所有的记忆都在那里。那片土地也就会因此记住我，从我走进那扇门起，是梦是真都就刻在那里。“

“而我只是在那里度过了十几年的光阴。老先生呢，土地记住了他的所有。他的一生，除了自己的回忆，就是那片大地记得最清楚，他又怎么会说离开就离开。就算是生离也好，死别也罢，又怎么会轻易把这份记忆抹去呢。”

“可是你能选的，红小姐不能选。”

“嗯。”紫小姐叹了口气，看向自己长长的影子，“到了第三年，他们已经去了更远的城市。老夫人走的时候，她没有来。”

说完她再一次沉默，但却没有停下脚步。此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少年从我们俩身边经过，他简陋的自行车因为不平坦的小路，每次颠簸车铃都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夕阳中那铃声一直向前，就算是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弯道的另一边，都还听得见。